水墨宏村 从黄山脚下到黟县宏村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行程。汽车在山间公路上盘旋，我尽力认真倾听导游的讲解，从文字表述上对它有了大概了解：黟县始建于秦始皇年间，迄今已有2200多年历史，是“徽商”和“徽文化”的发祥地之一。传说陶渊明游历于此，有感而发，写下了不朽名篇《桃花源记》，诗仙李白更曾题诗赞誉“黟县小桃源，烟霞百里间，地多灵草木，人尚古衣冠”。现在的黟县，也就有了“桃花源里人家”之美誉。今日我们所要拜访的黟县代表村落宏村，始建于南宋，至今已有八百余年历史。现存的一百五十多幢民居完好的保留着鲜明的明清时代徽派建筑的风格，村落背倚黄山余脉，由东而西错落有致展开，古朴紧密，倒印入村前浩淼的人工湖——南湖中，美不可言，素有“中国画里乡村”之誉。更有趣的是村落整个布局似牛形，高昂挺拔的雷岗山为“牛头”，村口青翠苍郁的古树是牛的“犄角”，村内鳞次栉比的建筑群是“牛身”，碧波荡漾的南湖为“牛肚”，九曲十弯穿堂绕户的人工水圳是“牛肠”，村边的四座木桥为“牛腿”，宏村就似一头卧牛处于青山环绕的山冈之中，故被人们称为“牛形村”。

 画里乡村、 一座牛形的村庄？怀着几分好奇和期待，我们终于走近了它，走近了那个叫做牛肚的南湖。明媚阳光下，村口一排垂柳随风摇曳着热软的发丝，嫩芽吐绽新绿，泼出第一分春韵，让人迫不及待地想去拥抱春天赐予的清新温暖的感觉。南湖的水泛着淡淡的绿，在古朴的村前画下了最清新的一笔。湖的中间有堤将湖一分为二，堤上有桥，古老的石拱诉说这沧桑的声音。导游说，电影《卧虎藏龙》中李慕白牵马走过的就是这座桥。不远处，历经岁月风雨洗刷的粉墙黛瓦，正泛着特有的灰白淡黄的色调，马头墙碧空嵯峨，划出一道道美丽的沟槽，透出曾经的辉煌与显赫。踏上泛青的石板，不由得，就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觉，眼前仿佛掠过一角青灰的长袍，赤色马蹄声清幽，不忍打破这久远的静谧。只是，当年李慕白走过石桥，是要逃避险恶的江湖，而我们又如何能躲得过这尘世的喧嚣？

徽州的发迹源于经商，但同时又是一个以文知天下的地方。走过那座石桥，村中第一个徽派建筑就是南湖书院。书院的门很大，里面更有高墙深院的感觉。据说当年的徽州男人皆在外经商奔波，家中独留妇孺老弱，居屋均砌高墙以防窃。堂中有狭长的天井，后来发现所有居屋皆有此种格局，中天进水导流石下，取“肥水不流外人田”之意。寓意美好，采光实用，但总给人不避风寒的感觉，只得暗自安慰：想必皖南不似平原有着寒冷的冬季吧。从书院出来，导游示意大家顺水而行，进入一道道小巷，就入了一道道“牛肠”。家家屋前，以水为楣，形成一道天然的明渠，一路相送，一路相伴。那甘冽的溪水，泉音叮咚，绕户穿堂，引入家中，即取即用，可饮食、可浣衣、可濯身、可防火，夏日又是绝佳的天然空调。宏村对水的利用可谓匠心独到、堪称一绝，有些类似我们今日家家户户的自来水管。但这“牛肠”弯弯曲曲，穿堂入室，以水之灵性衬托秀宅美院，又岂是所谓现代化的自来水管所能比拟的呢？

顺着牛肠，我们走到了“牛胃”-----全村的中心，当地称为月沼的地方。这里，有宏村最动人的一处剪影：那半圆的一轮，带着‘花要半开，月要半圆”的意境，一入游人的眼，就勾走了游人的魂。两岸高低起落的马头墙倒映在弯弯的月沼中央，水底是飘摇的青荇，水边是低垂的绿柳，水面上几只鸭子悠闲的追逐嬉戏，留下一圈圈旋转的涟漪。月沼如镜，包容着周边的宅院，徘徊着天光云影，展示着不尽的风韵。

接下来，我们依次走进了乐叙堂、敬修堂、承志堂，这些徽派建筑的代表、古徽州文化的立体展示。可我实在记不住导游小姐口吐莲花般的解说，像是在听绕口令。好在买了一本介绍这方面知识的书，正好现在拿来恶补一下：

一扇漏窗雕刻成树叶状，表示落叶归根；门罩建成元宝型，暗寓“招财进宝”；围院内栽上两棵柿子树，对着柿树的门上方土墙上镶嵌一块葫芦状砖雕，寓意“事事如意”；将厅门做成圆型，正对一株百年牡丹，蕴含着“花好月圆”；堂屋条案上放置东瓶西镜，中间放一自鸣钟，当钟声响起的时候，加上瓶、镜两样物品，暗寓“终身平静”；因经商在封建社会属于九流之外的贱业，发了迹的徽商恶作剧式地在中门两侧的边门上方，雕了两个“商”字形图案，人从下边经过，形成“人、口”两字，加上“商”字形图案，构成只要是从此过的人，通通都在“商人”之下的寓意。等等等等，不一而足。诗经有云，歌以言志，词为心声，建筑何尝不是一首无字的诗。这里的一门、一墙、一窗、一匾、一井、一塘，都溢出了一种文化，一种徽州特有的文化。因为有了儒和商的结合，就有了出世和入世、有了进与退、有了冲而不盈、满而不溢、有了读书、经商、行孝、行善等等。这些都体现在屋檐下、市井里、门第内、院落中，一步一景、一景一意。使徽州古黟乡村的美，成为一种凝聚了历史的厚重、积淀了文化底蕴的美。然而，徽州的民居，总是给我一种压抑的感觉。站在“承志堂”，这个用多少多少白银和多少多少黄金堆砌起来的豪奢建筑群狭长的天井，我抬头仰望二楼，据说是当年小姐绣房的地方。那一排排紧闭的门扉窗格，曾经掩藏着少女不尽的春思。而她只能从建筑师静心设计的“望夫孔”中向下窥视，挑选着自己的如意郎君。然而，“商人重利轻别离”、“一世夫妻三年半”，嫁给徽商的女子注定就是这样的命运：身居华屋，形单影只；青灯照壁，冷雨敲窗；享尽荣华富贵，难觅鱼水之欢。那阁楼上的“美人靠”，斜一点点的弧，圆一点点的曲，恰似美人的腰身，慵懒的靠着，凭栏远眺，不觉就褪了红颜、逝了韶华。“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高大的马头墙，封闭的小阁楼，四水归堂的天井，别有洞天的院落，还有那些一掷万金精美到极致的雕刻，固然昭示着徽商衣锦还乡的荣耀，可它同时也掩盖了多少悲欢离合，埋葬了多少慧质兰心，凭添了几多哀怨情仇。幽幽往事，就这样生生世世随着绕屋的清泉呜咽流转。

有意的，我逃离了同行的众人，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村巷中游荡。或许也只有在这样的宁静中慢慢地走着，才能细细品味宏村的内在之美。石板路边清泉缓缓流动，马头墙上炊烟袅袅升起。正午的阳光从窄巷上方狭长的天空倾泻而来，投下半壁斑驳的树影和一地的碎金。稚童无忧地在街巷奔跑嬉戏，艺人埋头专心镌刻着木雕竹器，偶有村民就着溪水拾掇着各样食材，准备着一顿丰简由己的午餐。宏村人也做生意，几家庭院敞开的门楣下，或有白发翁媪现做现卖的土饼摊，或有用木桶装着黄山茶叶的土特产店，抑或是摆满精巧小玩意的陈列架等。店铺与古巷相依相存，生意与生活相息相关，这一切让人倍感江南文化的温润与闲淡，走进这样的乡村，只像是走进了一本陈旧的画册，幽静中悠闲得让人仿佛是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就这样，伴着脚下潺潺的流水，一个人梦游般地在曲巷穿行，不觉就来到了村口。一座青山横亘眼前，山脚是一条浅且清的小溪。这当口，正午的阳光热烈地照着。沿湖堤树如烟，不远处粉墙黛瓦深深庭院，背后的一抹青山青青黟黟，正是一幅极美的江南水墨画卷。看垂柳自顾自怜的倒影、看岸边熙来攘往，频举相机拍照的游客，还有湖边三五成群的美术爱好者和他们画布上斑驳的水墨，这一切都显得那么清新闲适。村头的古树撑着粗壮的躯干，巨篷的树冠旁逸斜出，目睹着这里的世事变迁，守护着此间千年的宿梦。

“欲识金银气，多从黄白游。 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明代戏剧大师汤显祖当年的慨叹之词仿佛在耳边吟唱。汤大师最终游徽州无果，实在不是因为徽州不美，而是显祖先生生不逢时也。 皖南三月，我寻到了春的消息，在人们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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