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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杉树林
投稿人:云之上  文章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22-4-18 8:00:02  

那几年木材卖得好,采购商来到了村里,跟农民们说:“你们若是自家有空闲的山地就好好种些杉树吧,我到时候来收购,大概能卖个好价钱的。”村里的男人们就围坐在村头的那口古井旁听着采购商说得天花乱坠,他们默默地抽着父辈们留下的水烟筒,烟雾朦胧中看不清各个人脸上的表情。  

黄昏时候,张新民荷着锄头朝自家走去,刚到屋前的池塘口就听见张大娘朝他大喊,新民,快回来,玉英要生了。“哇——”一声稚哑的哭声打破了小村的宁静。农历二月初五酉时,女娃降生在这个世代农耕的小山村里。张大爷翻了翻黄历,看了一会儿说:“今天按阳历算是植树节,就给孩子取名叫青青好了,将来她会像树那样青青葱葱的。”  

也是开春的时候了,各家各户的男人女人们开始忙着浸种,下种,翻地,插秧。不过是一年年的周而复始罢了。这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刻下的惯性仿佛已经深入村里人的骨髓。而张新民在忙完这些之后,又拿出了微薄的积蓄去买了些杉树苗和肥料。整完田地之后便没日没夜地把自家荒芜的后山开垦了出来。刚能下地走动的玉英也不顾婆婆劝阻硬要帮着丈夫上山种树。而别家的人则只是观望着。他们也有山地,也是一直荒芜着,不过他们不相信采购商的话,就像他们不相信上头以及电视里面说的那些“让孩子接受高等教育将来就可以改善社会地位,可以让孩子们挺得起腰杆”的话,他们更不愿意花钱去买树苗和肥料,一如他们从没想过要支付很多的学费供孩子读高中和大学。在这个穷的连一条水泥马路都没有的地方,他们惟一能做的就是守住已有的一点点保命钱。而张新民,这次似乎要相信采购商和新闻里的话了呢,看看他家里三个多病的老人和一个孩子,大伙儿心里都打着鼓。  

又是一个二月初五,读初三的张青青开心地拿着今年爸爸给的三十块压岁钱给自己买了几本中考复习书,还给奶奶买了一把木梳子,旧的那把用了七八年终于坏了。朋友小敏和青青同岁同班,她拉着青青和她去买衣服。看着小敏挑着衣服,青青有些艳羡,但双手摩挲着捧在怀里的书本,她满足地笑了。  

秋天来了,小敏要去深圳打工了,上车前,她略带苦涩地笑着说:“青青啊,我爹娘总算熬到头了!”听到这句话,青青的心却暗暗地痛了。是啊,小敏能挣钱养家了呢,可是我呢,我那佝偻着的父母还要驮着我这沉重的包袱走多远呢?  

几天后,如同老师们所预料到的,青青接到了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她把通知书递给父亲。张新民抚着红皮的通知书,眼里闪耀着激动的光芒。他对青青说:“青青,跟爸爸到后山去看看那些杉树吧。” 后山的这片杉林,在青青的眼中是个特殊的存在。每次父亲那双满怀希望的眼睛望着自己时,青青觉得这眼神像极了父亲在整理山地时望向杉苗的目光,而现在父亲抚摸着一棵棵有些茁壮的杉树时,青青又觉得父亲仿佛是在抚摸自己。“青青啊,你看这些杉树,一年一年地成长,笔直又粗壮,等到一天,它们就能够拿去做大梁了,而不会像荒山里的灌木和野草只能拿来当柴烧啊!”此时张新民因疲惫而有些深陷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他拍拍青青的肩膀道:“孩子,去读高中吧,不过一定要努力呀。” 青青开心地抱着爸爸,嗓子有些哽咽“谢谢,谢谢爸爸,我会记得您的话!” 下山的时候,青青快活地拉起了父亲的手,却发现父亲粗糙的手背流血了,那是刚才被杉树的针叶刺的吧,看着那一点点的殷红,青青的心突然地扯紧了。她回望一眼那葱郁的杉林还有那杉树上硬硬的针叶,暗暗地低叹道“杉树啊,我们是最不该刺伤父亲的呀!”  

高中三年里,青青很少回家。就在这所县里的高中,青青遇见了许多跟她相似的同学,她们一起流汗,一起放松,一起诉说希望和忧愁。她们为上帝打着草稿,也会影影绰绰地构想着未来的蓝图。不过终于有一天,高中的伊甸园敲响了告别的钟声。  

“轰隆隆……”北上的火车带走了初长成的青青,也带走了父母的祝福。青青终于看到了大学的庐山真面目。与此同时,青青日甚一日地沉默了。原来,那些纯真年代里影影绰绰的构想真的只是幻想而已。青青黯然地穿插在校园里来来去去的人流中,而人流恍若荒漠。其实,不论是一个人或一群人,青青都是一样的恐惧。或许是对未知的恐惧,或许是对生的恐惧。《看不见手,更看不见良心》,《都市日报》上的这篇文章真是写得残忍又现实。悬殊终究是悬殊啊,任是多么高明的经济学家也难解这个中国分配难题。还有到处可见的字眼——水资源短缺,土地资源短缺,矿产资源短缺,石油资源短缺……短缺,劳动力资源过剩!最后的这句话如此的突兀又悲哀。“劳动力过剩”——现在青青也必须这么忧虑了,自己当然是劳动力,是零部件,毕竟“人才”是一个太遥远的词。而青青却也看到了,在劳动力的人群里自己也属于最尴尬的一群人。前几天打电话回家,藏不住话的奶奶悄悄地告诉青青,那时要收购杉树的采购商跟你爸说现在杉树过剩,我们那交通也不方便,所以,他不要那批杉树了!奶奶又说,你爸不让我告诉你,怕你为家里的事忧心,让你一心一意地学习…… 抓着话筒的手颤抖起来了,杉树啊,你我果真很相似呢。是啊,“交通闭塞”,闭塞得孤寂又凄凉,既没有坦坦荡荡的明道,也没有一条条四通八达捷近便利的“暗道”。 “过剩”吗?也是啊,当初他一呼吁,就有人相信了呢,现在说“过剩”当然也没人能否定他不是吗?毕竟收不收购的权利在他手里,而付出汗水和金钱的栽培者又不是自己,所以也就不存在“心疼”一说吧。还真是顺理成章呢!时钟滴答滴答地走着,而青青失神地望着身旁那只黑猫,那只舔着自己断腿的黑猫。  

可是——,可是啊,父亲竟先为我担心呢,青青苦笑,笑得视线模糊,笑得清泪纵横,记忆中那张过分衰老的脸,那副被生活压垮了的残破身躯,您才是最让人担心的吧!村里最独立特行的您,最劳苦疲惫的您,您会辛酸吧,您会痛苦吧,您在梦里都恐惧山上笔直而粗壮的杉树要像灌木野草一样被当作柴火烧掉吧!!呼呼,暗夜无语。  

在这个如同孤岛的小山村,凉风扫过夜幕下的杉林,杉林战栗,杉树的针叶瑟瑟抖动,如在呜咽……“满山的杉树,满山的刺,满心的希望,满心的伤……呜——”  

梦回杉林,光影之间仿佛又看到了父亲手背上的那一抹殷红。青青紧闭的眼角流出泪来,杉树林啊,你果然刺伤了父亲的心!青青在杉树林里狂奔着,慢慢地,她张开的双臂变成了带刺的杉树枝,青青使劲地扭着肩膀想把那可怕的双臂甩掉,可是脚突然就变成杉树根扎在土里走不动了,青青看着双臂上一根根嚣张地竖着的针叶,那锐利的尖端正往下滴着殷红的父亲的血!恐怖的梦魇让沉睡的青青眉心紧锁,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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